桔港

今日大风。

【棋昱】固执







*好好学生暗恋的故事


*中七大概等于高三(写不出港味是我的错








01




香港的夏天永远闷热而潮湿。  




刚下过雨的小巷里地面上的坑坑洼洼里还残留着白天的积水,夜晚总是来得匆匆忙忙而不动声色,飞虫扰乱着这个夏夜里最后一点平静与安宁。  




下了晚修已经九点多了,蔡程昱家在住筒子楼六楼,那种上上下下几十户人家共同挤在那一片不大的区域里。路两边的楼房很近,巷子很窄,骑着自行车需要小心地穿行在其中。自行车是刚上中四那年阿爸送蔡程昱的,骑了快两年,有些部件磨损得快,骑起来总伴有嘎吱嘎吱的响声,撞击着墙壁。  




沿着墙偶尔有人家支起来的雨棚,长长的塑料布固定在竹竿上,还拖着长长的电线,在电线的一端挂着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灯泡。昏黄的灯光洒着黝黑的小巷子里,勉强撑起了眼前的视线。




不过他搭得真丑。骑车而过的蔡程昱默默地打量,远没有以前自己和龚子棋拉的灯好看。




龚子棋是蔡程昱小三那年才搬来的,住在蔡程昱家对面,隔着中间的大院子,挂着一副没什么表情的脸能吓哭隔壁阿嬷家的小妹。他从内陆来的,因为父母的工作原因全家搬来了香港,他也一起跟来了。没费多少劲便插班在了国小,比蔡程昱高一级。




大概是在他中二那年春假,龚子棋拿到了他人生的第一辆自行车。春风拂得他正得意,趁着父母都不在家的日子龚子棋载着蔡程昱偷跑去维港玩耍,龚子棋让蔡程昱把手环着他的腰,蔡程昱不肯,他便故意把车骑得歪歪扭扭,最终也是蔡程昱败下阵来。




虽然最后还是被父母发现了,挥着戒尺要打手板的时候,龚子棋替蔡程昱完完全全地挨了一下,蔡程昱却感觉比那一板子打在自己手上还疼。




后来蔡程昱去问他,龚子棋也只是揉了揉蔡程昱的头发,脸上绽开了难得的笑意。




他说,我们蔡蔡长得这么白净,子棋哥哥舍不得让他挨打。




龚子棋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实际上什么都懂得透彻。




回去的路多是漫漫长路,中六的日子忙碌而充实。临近升级考试,中七的学生自己在家里做最后的复习,蔡程昱他们便成了校园里资历最老的一批人,也是离中七最近的一批人,老师每天恨不得有四十八个小时,不然难以满足他们的欲望。




拐角的灯还没灭,过了这里就到家了,白天这里是水果摊,老阿妈总在这里卖着各种各样时令的瓜。她家的瓜一直是这一片最甜的,有人甚至跑上一两公里来买。可她总有一些奇怪的规矩,比如早上不卖、晚上不卖、节假日不卖,但来的人始终不少。




灯下坐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龚子棋。 穿着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白色跨栏背心和前两年在海边买的暖黄色花裤衩,脚上踢着一双居家必备的人字拖,头发乱糟糟的没怎么打理,手里捧着个大半个西瓜。他嘴里叼着尚未燃尽的烟头,微弱的火光在翻腾的缭绕烟雾里有些岌岌可危。




蔡程昱把车停下,在距离龚子棋两米外翻身下了车,看着他不修边幅的样子皱了皱眉:“子棋哥,你怎么在这?”




“阿叔阿姨今晚不回来让你来我家住一晚上,我妈让我下来接你,正好看书看得厌了出来透透风。”




龚子棋把手里的西瓜塞到蔡程昱怀里,“吃吧,给你留的。”说罢还帮蔡程昱推着他的自行车并肩往里走。忽明忽暗的灯光映的龚子棋的表情不是那么的真切,蔡程昱忽然觉得怀里的西瓜有千斤重,却没有半点想品尝他的心情。




正如所料一般,龚子棋的书桌上铺满了他的课本和笔记本,也许是担心他晚上看不清,阿叔又给他额外从天花板上吊下来一个灯泡,两个灯泡同时把屋子里照得通明。




书桌前的墙上贴满了记了笔记的张纸,上面还有大大的香港中文大学的字样。蔡程昱从很久以前就知道龚子棋想上港中大,蔡程昱也想,可是龚子棋不让他上。




“你乖乖去上港大,那里更适合你。”


“我就是要去港中大。”




龚子棋拗不过那时候执拗的蔡程昱,也就没再争执这个问题,也许他认为蔡程昱总会改变看法。但龚子棋忽略了蔡程昱骨子里的偏执,从小到大蔡程昱都偏执的不像话。




由于龚子棋明天并不用赶早起来上课,所以当蔡程昱躺下睡觉的时候他还依旧坐在桌前,灯被他关了一盏,只剩下一束微弱的灯光让人昏昏欲睡。




晚安,


子棋哥哥。




蔡程昱又把被子缩紧了些。






02




高考的日子总来得很快,一个个满怀壮志的背影迈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坚定的步伐,当然也包括龚子棋。




高考就像一场豪赌,压上了十几年的蹉跎岁月,换来了薄薄的几张纸,判定优劣。  




蔡程昱是在最后一天才偷偷跑去了考场外,不为别的,只想让龚子棋一出考场,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他。




那天的阳光特别的刺眼,考场外站满了焦灼等待着的家长,他们有的站在树荫下,有的用手挡着太阳,拿着周边散发的传单扇着风。汗很快就冒了出来,从每个毛孔里涌出,蔡程昱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后背大半块已经完全被汗液濡湿,粘在皮肤上黏糊糊的。




太阳的炙烤让他几度昏厥,却依旧是咬着牙挤在人群的最前头,没有树荫。




最后的结束铃是一场盛大的解放的预警,不仅是里面的人,还有这些在外面苦苦等待的人。约莫五分钟左右,开始有大批的人往外涌。 龚子棋混在人群中,可蔡程昱一眼就看到了他。




好几日没修理的头发软趴趴地耷拉在龚子棋的头顶上,手里似乎还拎着什么东西,一边跟旁边的人眉飞色舞地说着些什么,一边往外走。他结束苦难日子后的第一次见面,倒是一向收拾整洁的蔡程昱显得格外狼狈。




龚子棋在快到门口的时候挥手告别了一同走出来的同学,或许算是战友吧,毕竟他们共同为了他们的未来而奋斗,径直向蔡程昱走去,还挥了挥手中的袋子。湿淋淋的,也不知道他装了什么东西。




“我跟我们监考老师要的冰块,看你脸上这汗出的也不知道在树荫下躲躲。”




龚子棋把手中的袋子扔给蔡程昱,冰凉的触感一下子蹿遍了全身。龚子棋说,为了给考场降温,教室里都有好多冰块,每人的桌子上也有那么一两块。 




蔡程昱张了张嘴想问他是如何知道自己在等他,又觉得矫情,到嘴的话变成了谢谢。 




“我瞅着你半天了,我在最旁边一个考场。”龚子棋给我指了位置,顺带勾住了蔡程昱的脖子,“走吧,哥带你去浅水湾玩,吃冰去。” 




从国中到浅水湾到距离并不近,蔡程昱和龚子棋一边骑车一边聊天也折腾了一个多钟头才到,身上的汗打湿了衣服好几遍,黏糊糊地巴在身上,连额前的碎发也只得服帖的粘在脸上。浅水湾在全港向南的位置,周围一圈零星的几栋别墅也都是那些在政圈或者娱乐圈有头有脸的人才住得起的地方。 




龚子棋看到海是难得的激动,撇下了单车,甩掉脚上的鞋子,往沙滩上一脚深一脚浅地向海边冲了过去,等蔡程昱锁好车之后,他大半个小腿已经没入了海水里。 




他冲蔡程昱招招手,迎光而站,太阳刺得他睁不开眼,两手卷成喇叭状冲蔡程昱喊着什么,可他的话化作了海风,什么都听不清了。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先朝对方泼了第一捧水,结果就是两个人扭成一团,最后浑身上下被咸咸的海水弄的没有一块干的地方。 




最后龚子棋十分有信用地请了一个甜筒,他举着两个白色的甜筒从冰淇淋车下来,为了防止它化掉,两个人十分没有形象地坐在路边开始啃起来,积攒了快二十年的形象在今天都要丢光了。 




“香港每年都这么热,还让不让人活了。”龚子棋吸了一口从侧面溢出的奶油,白白的泡沫状的奶油还有一点糊在了他的嘴唇上,“我小时候那边可凉快了。” 




“哥的家乡下雪一定很漂亮吧。”




“漂亮。” 龚子棋眯着眼仿佛是在回忆,一侧嘴角勾起了一点点弧度,“白雪盖在山头,是香港不会有的风景。”




 “啊,好想去看雪。”


 “以后吧,以后哥陪你一起去看。” 




像是生怕蔡程昱不信一样,龚子棋伸出了小拇指做出了一副要打勾勾的样子,眼角笑出了细小的褶子。 




幼稚。 




蔡程昱在心里默念,可还是伸出手跟他勾在了一起。 




对于他们来说,打了勾勾就好像一定会实现一样。






03


 


说真的香港的夏天总是无比的热,高温久居不下,偶尔吹过的风也没有降温的作用,洒下的雨即使打湿了一片天地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高温像一只雄鹰,盘踞在这片天空之上。


 


天花板上老旧的电风扇有一搭没一搭的工作着,偶尔卷起几阵小风。书桌上的试卷翘起了一个小角,压下去,又翘起来,循环往复。


 


蔡程昱被国文卷子弄的焦头烂额,繁琐的知识点和要求极高的卷面整齐,怎么的都不适合他。桌子上的玻璃板下还压着两张中学里获得的数学方面的奖状,似乎是在嘲笑他为何要选择这条布满荆棘的山路。蔡程昱随手一甩笔,正巧在试卷上留下长长的一道黑色笔痕。国文就像一座大山横在他面前,而蔡程昱就是那个非要去征服它的人。


 


但只有蔡程昱知道其中的原因。似乎只有这样,他就可以和龚子棋再近一点。


 


近一点,再近一点,然后在一起。


 


相比于蔡程昱的忙碌,龚子棋的日子无疑是舒意了很多。今天约上个三五好友出海,明天有几个人一起去尖沙咀,整天都有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意味。每每听到他回家,都已经是天黑了。


 


正当蔡程昱面对着堆积如山的卷子而烦躁的时候,接到了龚子棋从家乡台州打回来的电话,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跑回了他的故乡。龚子棋说他正在他奶奶家的院子里学习茶艺,繁杂的步骤总是让他手忙脚乱。蔡程昱闭上了眼,似乎是可以预见的,他抓腮着急而慌张的样子。龚子棋又说着他在台州无比新奇的见闻,那里的蓝天,那里的白云,还有那里形形色色的人和事。龚子棋讲的生动,蔡程昱听得仔细,好像是可以跃然纸上得画面。


 


才怪。


 


面前的试卷上还是只有空白的国文题,和蔡程昱刚才不小心弄上去的墨水。


 


“我们蔡蔡在干嘛呢?”龚子棋问道。 




蔡程昱想了很多理由,最后只好实实在在地说了真话。


 


那边似乎是安静了下来,只有吹过的风和微弱的呼吸声在阐述着电话还没有被挂断的事实。蔡程昱顺手圈出了试卷上一个不起眼地方的错别字,才缓缓地开口:“龚子棋啊,跨境电话费很贵的。”


 


“学国学很累吧。”不像是在疑问,反而是在肯定什么事情。


 


辛苦吗?也许吧。但比较于过于呆板的理科,文科反而灵活了许多,也轻松起来。蔡程昱安慰自己,也许无边无际的扯,在判分老师眼里思路新颖,还可以得到一个高分。而且他只是想走一遍龚子棋所走的路,似乎这样,他们就可以感同身受,就可以更亲密了。


 


“上港大吧。为了叔叔阿姨,为了你。”


 


“哥你知道的。”蔡程昱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我只想上港中大。”


 


在这件事上,蔡程昱固执地一塌糊涂。很多人都劝过他,可他还是不愿更改。龚子棋就是那个最反对的人。龚子棋是为蔡程昱着想的,得到这个结论的蔡程昱很感动。


 


可是一千一万个感动,都没有一个龚子棋重要。


 


“算了也许明年这个时候你就懂了。”龚子棋在电话那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两天我的通知书应该就要到了,你帮我收一下。还有我这周四就回来了,上午十点多的飞机。”


 


果不其然,第二天中午穿着草绿色制服的邮递员就到了他们院子里。叮铃叮铃地按着他的喇叭,生怕整个院子里有人听不到。蔡程昱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踢着拖鞋就下了楼,顺带感受到了一路瞩目。蔡程昱向邮递员道了声谢,递了张擦汗的纸送走了他。筒子楼里住的大多是热心肠的人,听说了龚子棋考取了好的大学,老老少少也都很着开心,像是有什么大喜事一样。


 


在好奇心的驱动下,蔡程昱拿着剪子小心翼翼地沿着纸包装的边剪开,从里面倒出来一个带着红色印花类似信件的东西。打开一看,“录取通知书”五个喜庆的大字横在首行,结尾处香港中文大学的印章,宣布着龚子棋这些年的努力都有了结果。


 


周四的日子很快就到了,也不过是十几张卷子的时间。等到父母都外出工作的时候,蔡程昱才拿着钥匙,蹬蹬蹬地跑下了楼。随便拦了一辆出租车,直驱机场。


 


这是蔡程昱长这么大第一次到机场,一切都很吸引他,漂亮的飞机在宽敞的跑道上滑行。借着指示牌的帮助,蔡程昱才磕磕绊绊地找到出站口。


 


但是蔡程昱忽略了飞机会晚点这个不确定因素,时钟稳稳地迈过十二点,龚子棋的飞机还没有落地。肚子里的空气翻滚着十分难受,可他不敢离开去买一点吃的。一是这里的东西太贵了,二是他怕这一会儿时间里错过了龚子棋。蔡程昱心里描绘着父母中午回家发现他不在家会对他的惩罚,一遍盘算着该用什么样的理由去搪塞他们。


 


终于,在蔡程昱快要把那块灯牌盯出个洞洞时候,机场的广播里播出来龚子棋的航班号降落的消息。


 


蔡程昱挤在人群的最前头,生怕龚子棋看不到他。


 


蔡程昱在想,似乎在自己和龚子棋之间,他一直处在一个在等待龚子棋的角色里,但实际上又好像是他在追逐龚子棋的脚步。蔡程昱每时每刻都在害怕,他怕在他一个不注意,龚子棋就跑远了,出了他的视线范围,他就再也跟不上了。


 


所幸的是,蔡程昱一眼就看到了龚子棋,龚子棋也一眼就看到了他。龚子棋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还有一个巨大的袋子装满了来自内陆的特产,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我的天,香港这么毒辣的太阳居然都没有把你晒黑。”龚子棋似乎很是不满地说道,一边用手挡着太阳。其实从放假到今天,蔡程昱几乎都窝在家里和试卷斗争,自然是没有可以被晒黑的可能了。


 


“蔡啊蔡,帮哥拿点东西呗。”


 


说罢他把他的袋子丢到蔡程昱的怀里,蔡程昱一手拎着特产,一边站在门口试图招呼辆车来。但这件事的难度远远比他们想象的要难,同批而来的旅客总是先他们一步,捷足先登。


 


“不然我们现在这吃个饭吧。”龚子棋提议。


 


“不要,”蔡程昱一口拒绝了他的建议,“这里的东西太贵了,我们回去再吃。”


 


“我们蔡蔡真的越来越有贤德淑良的气质了。”龚子棋开始一本正经地打趣,“不如回头嫁给我吧,你来管帐。”


 


似乎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炸开了花,即使蔡程昱明知道他是在打趣,却还是不可遏制地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些什么却有些词不达意,或者根本不成剧句子。反观龚子棋倒是笑得开心,眼角都带出了可爱的猫咪纹。蔡程昱也懒得再解释什么,选择了闭嘴。


 


有时候蔡程昱就觉得自己像个小偷,借着弟弟的名义,偷偷的偷走龚子棋的所有的关心与宠溺。即使知道迟早有一天要还回去,但蔡程昱还是觉得能多占一天是一天。


 


小心翼翼地掩盖内心的兵荒马乱,就像一个做贼心虚的小偷。






04


 


假期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太阳东升西落转了个几十圈,蔡程昱就即将要重新回到那地狱般的生活里了。


 


龚子棋开学比中七的学生要早几天,他还要忙着搬生活用品和学习的东西到他的宿舍里。龚子棋东西多,还有他喜爱的吉他和篮球,所以蔡程昱也被叫去当他的苦力,没工资的那种。龚子棋住的是那种四人一间的宿舍,上面是板床,下面是书桌和柜子。


 


不仅是新一届大一来的早,大二大三学长学姐也同样来得早,他们忙着各种各样社团的招新,恨不得把中大的每条路都占满了。


 


收拾好了他的宿舍时间还早,龚子棋勾着蔡程昱的脖子漫无目的在校园里乱晃。周围都还是不熟的陌生人,龚子棋总是摆出一副生人勿扰的面孔,倒是蔡程昱总是也被误认为是新生,被拦了好几次问他要不要加社团。


 


“子棋哥,这样不好吗?”


 


“嗯?”龚子棋可能一下没能理解蔡程昱的意思,盯着看了他好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用右手揉了揉蔡程昱的头发,“对我很好,对你一点也不好。”


 


“蔡蔡呐,你知道有多少人想上港大却上不了吗,”龚子棋突然特别认真地看着蔡程昱,“那里的资源和设施都是最好的,你值得最好的。”他语毕还拍了拍蔡程昱的肩膀,继续在中大里晃荡。


 


偌大的校园一时也逛不完,跟龚子棋也就晃了几个像是体育场食堂教学楼这种经常去的点,蔡程昱就要回去了。龚子棋是解放了,而蔡程昱要面对的是一整年的题海。


 


龚子棋一直把蔡程昱送到了校门口,蔡程昱看着龚子棋的背影,无比坚定地迈着期望的步伐,又走进了他梦中的大学。


 


蔡程昱永远是那个目送者,目送着龚子棋离去,再奋力把他追赶。


 


没几天蔡程昱也开学了,班主任紧锣密鼓地天天在班上敲击着原本就脆弱的神经,课业的压力陡然增加了不少,原本是自由安排的晚修,也硬是变成了老师们所谓的补缺补差的加课时间。周围的人也像一夜之间突然长大了一般,也不似以前那般插科打诨,仿佛被装了发条有脱胎换骨之势。


 


昏天黑地的学习总归会让日子过得很快,除了令人崩溃的国学卷,还有铺天盖地而来的理科综合,霸占了每一分一秒。


 


今天晚修的时候发了前段时间的测评卷,蔡程昱被那个正在更年期的男班主任拉出去单独谈话了,周围人一致投来了关怀的目光。


 


这次数学考得很不好,到底有多不好,大概就是拖着蔡程昱的年级排名下降了几十名,班主任一脸语重心长的模样拉着他在办公室洗了快半个小时的脑,无非是老生常谈地要认真学习,都这个时间点了不要想些有的没的诸如此类的话。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会是我们这届的希望。”


 


回到班上的时候原本还吵吵闹闹的班级突然安静了下来,发现老师并没有跟进来又逐渐热络了起来。


 


得,那脱胎换骨之势根本撑不过半个月。


 


自从开学前见了龚子棋最后一次之后,已经有快三个月时间没见到他了。蔡程昱每天晚上骑着自行车回家的时候也没有人会坐在老灯泡下等他,对面那户人家的窗里也再没亮起熟悉的灯光。


 


他估计过得很好吧,本就是看人看得透彻又多才多艺,一定会混得如鱼得水。






05




圣诞之后一个多月就到了农历的新年,温度降了不少一直在十几度徘徊,学校也终于在过年前一周结束了第一学期的课程。街坊邻居都贴起了桃符,大街小巷,张灯结彩,才把过年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与前两年不同,年满十八的龚子棋今年也加入了蔡阿爸与龚阿叔的伙一起准备起了餐饭。阿爸一向喜热闹,打龚子棋一家搬进了我们这栋楼里,每年过年两家都始终凑在一起。




阿爸是做盆菜的一把好手,不管是主要的猪鸭鸡还是珍贵的鱿鱼虾或者是只是那最普通的萝卜腐竹,阿爸总能让它们发挥最大作用。而且即是有了砂锅铁锅,阿爸也依然坚持着用木盆来承载这道祖先留下来的美食。




按照邻居的话,在老远就闻到了老蔡家的盆菜香哦。




龚子棋今天穿了一件单衣,一大早就跟着阿爸和阿叔在院子里收拾原料。猪肉是阿爸前两日就开始准备的了,小火炆了好几天。




不时来往的邻居总会好奇地瞅两眼,寒暄上几句家长里短短,在回家准备自家的新年第一顿晚饭。




阿妈和阿姨一起在收拾房间,虽说是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两个女人也必是能凑成一对相声。一边手上的活也没歇着,一边嘴里的话也没断过,从张家今年多赚了些钱侃到李家今年终于抱上了孙子,从街口周大妈的布料店聊到了自己花盆里又多开了一朵花。




两边都帮不上忙的蔡程昱,也只能趴在栏杆上看着龚子棋在冬天里满头大汗地对着如何挑虾线发愁。




太阳东升西落,终于是到了要接近晚饭的时候。阿爸交给了龚子棋盆菜的最后一个任务,便是把这些食材一层一层垒进木盆里。




排码食材也大有讲究在其中,不仅要按照食材的珍贵性需先吃的在上易收汁的在下,还要整体美观大方。最后一次性大火快炖,干净利落。




最后终是将一盘盆菜端上了饭桌的最中心位置,阿爸一直在夸着龚子棋聪明又努力,从小时候刚来没多久就能看出来,阿叔在一旁也附和着。反观龚子棋,却只是捧着自己的果汁在一旁点头附和。




酒过三巡,菜品几轮,热热闹闹的晚饭才终于结束了,阿妈收拾着残局,阿爸却在一旁翻出了一直收在底层的麻将。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平日里一向是严厉处事的阿爸今天脸色红润,还招呼着阿妈和龚子棋的父母搓麻将。




“欸子棋啊,带着小昱去维港看烟花吧,明年这时候就看不到了。”已经在麻将桌旁就坐的龚阿叔突然提议道。




“明年烟花取消了?”


“不,改到大年初二了。”




维多利亚港在刮着旧年的最后一阵晚风,沿岸兴起的高楼大厦也都亮起了炫目的霓虹灯,欢呼声歌声不绝于耳。在蔡程昱和龚子棋也感到岸边之前也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好不容易才从人群外挤到了离岸边近一点的地方。




蔡程昱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二十分钟烟火秀就开始了。”




原本还在看风景的龚子棋转过头看着蔡程昱:“啊你说什么?”




周遭人群的声音像是往沸腾了的油锅里加水,噼里啪啦地巨大的声响,蔡程昱也权当是周围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声音于是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可龚子棋还是一副“你说什么大点声”的表情。




直到他把耳朵凑到跟前笑着说听不清的时候,蔡程昱才反应过来被他耍了。蔡程昱别过头不看他,继续等待着烟火秀。




也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只剩最后一分钟了,人群渐渐都安静了下来,似乎是只听到了满怀期待的呼吸声。




龚子棋突然凑过来,对着蔡程昱的耳朵小声地说:“听说因为烟火秀总是最热闹,所以天上的神仙都看着,只要愿望喊得大声,就可以实现哟。”




“拿这些东西骗骗小孩子他们都不会信。”




就在所有人都期待的目光里,维港上空蹿出了第一串烟花,紧接在后面的烟花四处散开,伴随着不同的颜色,都把这一片天空照得透亮。与此同时安静的人群又再次炸开了锅,即使只是单纯的尖叫也都沾上了喜气与兴奋。




龚子棋突然把手握成了喇叭状,对着对面的高楼大厦又或者是天空,毫无预兆地喊出了什么。或许是他的什么愿望,混入人群的嘈杂一并消失在维港的夜色里。




然后又小声地像是窃窃私语那般音调不知道要说给谁听“是想要在一起的喜欢”。




蔡程昱从没觉得自己的耳朵这么好用,能把这句话听得那么真切。龚子棋有了喜欢的人,蔡程昱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停止流转了,双手冰凉彻底地想逃跑,但双脚沉重让他挪不动步子。






06




春节之后的学期是蔡程昱最紧锣密鼓的备考时间了,为了节省他在来回路上耽误的时间,蔡阿爸担起了每晚下晚修来接儿子回家的活。原本小巷里哐铛哐铛的自行车响也消失了,只剩下摩托车的轰鸣声。




蔡程昱回学校的第一考彻底完了,除了班主任还有好几个任课老师一起拉着他在楼梯口语重心长地谈话,蔡程昱只好点头。外面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世界都是雾蒙蒙的,就像拿到试卷那时蔡程昱的心情一样。




从维港回来那天起蔡程昱就时不时的会精神出窍,龚子棋那天的话像是唐僧念出的紧箍咒在他这个孙悟空耳边转,撞的他头疼。蔡程昱好奇,能让龚子棋那样小心翼翼对待的女生会是什么样。让他卑微到尘埃里也不愿放弃的龚子棋在维港宣泄着对另一个人的爱意,蔡程昱就心里绞痛。




“不要紧张,你是老师们的骄傲。”班主任给了蔡程昱一个拥抱,拍着肩安慰着这个一直都很努力的学生。




蔡程昱呆滞地点了点头,磨磨蹭蹭地把试卷塞进了书包夹层。




蔡阿爸穿着雨披,有些笨拙地撑着伞防止坐垫被雨水给打湿了,见到蔡程昱来了将书包背到了自己的身上。父子俩无言地坐在一辆摩托车上,蔡程昱侧着脑袋抱着阿爸的腰,阿爸的肩膀渐渐地变得不那么宽厚,在路灯下蔡程昱甚至能看见倔强的几根银丝在黑发里格格不入。蔡程昱不知道该怎么把试卷拿出来,不知道该怎么直视阿妈期待的眼神,不知道该怎么接受阿爸的老去。




“昱啊,”刚下车的蔡程昱被蔡阿爸喊住了,“老师给家里打电话了,没事的。”




“阿爸相信你。”




不受控制的眼泪从眼里流出来,在记忆里蔡程昱不是一个经常在家里哭的人,阿爸也总是教导他男儿有泪不轻弹。蔡程昱不知道他的眼泪为何而流,为谁而流,在灯泡照不到的地方释放在心上所有的压力。蔡阿爸也轻轻环住已经要比自己还高的儿子,拍了拍他的后背。




从中七的第二场考试开始,蔡程昱又回到他原来的名次,仿佛那一次考试只是一场意外。只有蔡程昱知道他付出了更多的努力,蔡程昱断了不必要的社交,每天过着家和学校两点一线的生活,偶尔龚子棋回来想找他的时候也被拒之门外。




蔡程昱把自己沉浸在题海之中,桌上的便利贴上原来是他的目标大学,蔡程昱拿着黑色钢笔,把中间两个碍眼的“中文”给划掉了。




蔡阿爸和阿妈看到儿子的变化是既开心又难过,开心孩子总算是把他们的规劝听进了耳朵里,难过的是怕孩子压力太大弄垮了身子。




由于蔡程昱的一直避而不见,一直到高考前都再没见到龚子棋了,连带着龚子棋给他写了两封信也被他锁进了小铁盒里。蔡程昱开始拒绝和龚子棋有关的消息在身边出现,仿佛是有了抗体的曾经病人,一种源于生理机能的抗拒。




等到蔡程昱高考的时候是个雨天。蔡程昱提前打了招呼最后一天结束的时候不用来接他了,班里的同学约好了晚上一起去聚会,就当作是给彼此最后的践行。




迈出考场的蔡程昱抬头望了一眼天,香港的雨天总是阴得心寒,他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带着多年来压抑的浑浊被彻底的排出了体外。




但是蔡程昱没想到他会在考场外看到龚子棋。龚子棋就像去年站在那里的他一样,挤在人群的最前端,被雨淋了个稀烂也不肯打伞,一眼就看到混在人群里的蔡程昱。蔡程昱也一眼就看到了他,别过头开始跟一旁的同学聊天。蔡程昱拉着同学开始不着边际地说话,故意往远离龚子棋的方向走过去。




龚子棋好像是瘦了,胳膊上的肌肉线条也更明显了,仅仅一眼蔡程昱甚至能列出五六七八条龚子棋的变化。蔡程昱卑微地发现,即使是他刻意躲开的人,但在猝不及防见到他的时候还是会有想落泪,被他自己强制压抑的情感像一块巨型海绵,堵住了他的口鼻咽喉,让他难以克制地大幅喘气。




“你没事吧?”同行的同学看着蔡程昱的情况担心地问,“要不你先回去休息?”




“我没事。”蔡程昱摆摆手,余光里能看到龚子棋和他一样费力地穿行在人群里。蔡程昱拉着同学加快了脚步,直接提前了半个小时到达了事先约好的据点。




一顿饭蔡程昱吃的食不知味,同学们像是终于放出牢笼的鸟儿,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带了酒精的晚餐热闹了许多,甚至有些人喝上了头开着带了荤段子的玩笑。蔡程昱拒绝了同学推来的酒杯,时不时的向窗外瞟去,窗外的雨一直没停,甚至还有些愈下愈烈的势头。




龚子棋被淋得稀烂的画面在蔡程昱脑子晃来晃去,头发被雨浇得失去了造型,睫毛上挂着的水珠重得撑不起眼皮。




蔡程昱猛得站起来,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声响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蔡程昱没有解释抓起包就向外跑去。




蔡程昱以为自己足够了解龚子棋了,他讲义气重感情,爱憎分明敢爱敢恨,却忘了龚子棋与他不相上下的固执。龚子棋站在雨棚下,雨棚小得让他半边身子都被雨淋着。龚子棋叼着烟,小心地把烟头护在淋不到雨的地方,灰白的烟雾笼罩在他的身旁,而他本身也是谜团,让人摸不透。龚子棋脚边有好几个烟头,看到蔡程昱出来,慌乱地把抽了一半的烟扔到地上踩灭。




然后蔡程昱向他讨要了一个挂满夏雨又充斥着淡淡烟雾的拥抱。




“恭喜。”




龚子棋揉了揉蔡程昱的头发,恶劣地把它揉坏,就像小时候龚子棋逗他一样。




蔡程昱难过得想落泪,从始至终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这场盛大的暗恋里艰难前行,龚子棋给予他的是哥哥对弟弟应有的感情与义务,而他总是渴求着更多。龚子棋对他有多好,他就有多害怕失去后的漫漫岁月。龚子棋的表情有多稀疏平常,蔡程昱就有多觉得自己像个卑微的剽窃者。




刚才突然跑出来的时候蔡程昱就知道晚饭他是回不去了,蔡程昱从包里拿出了伞,两个一米八多的小伙子挤在一把伞下怎么看都有些憋屈。龚子棋把伞往蔡程昱那边歪了歪,挡下了大半的雨。




“龚子棋,你别再对我这么好了。”




“我会离不开你。”




蔡程昱突然停下来脚步,低着头死死地盯着地面的水洼。




“你不需要离开我。”龚子棋不知道蔡程昱在想什么,只好跟着他停在了路灯下。暖黄的灯光打在蔡程昱的脸上,留下了眼下的一片阴影。




沉默在彼此间盘旋。毫无征兆的,蔡程昱拽住龚子棋的衣领,突如其来的外力让龚子棋趔趄了脚步,在反应过来之前感受到的,只有一下,模糊又确切真实存在过的一个吻。来自于蔡程昱,站在他面前认识了十年的邻居,只矮他一厘米的蔡程昱。




“可我想要的是这种啊。”蔡程昱看到龚子棋古怪的脸色,绝望地闭上了眼。他不知道龚子棋会怎么样,是愤怒地打他还是转身而去把自己丢在雨里。




可是蔡程昱还是不够了解龚子棋。




原本握在龚子棋手里的伞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在雨水袭来之前,蔡程昱先听到了不来自于他的呼吸声和体温略高于自己的怀抱。龚子棋一手环着蔡程昱的腰,一手扣住了他的脑袋,嘴唇间的距离被一点点缩短至零。




来自于龚子棋的吻是温柔的,不似他一贯给人的冷酷印象。而且这个吻还很绵长,蔡程昱甚至能感受到雨水从他的领口落入,无孔不入地钻进他们原本就紧贴的滚烫身躯。蔡程昱抱住了龚子棋的腰,带着颤抖的双手和不确定,像是基督教徒有朝一日触碰到了耶稣。蔡程昱觉得自己是哭了,泪水和雨水混杂在一起让他不知所措。




他们在路灯下接吻,在没人经过的小巷里感受彼此的体温,在厚重的雨幕中宣泄着彼此的爱意。




嘴唇分开的时候,蔡程昱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们彼此的额头相抵,只要一侧头他就能再讨来一个吻。蔡程昱能听到自己和龚子棋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还有自己恨不得是锣鼓喧天的心跳声。




“子棋哥哥…”




龚子棋将人按在自己怀里,蔡程昱委屈的小鼻音让他觉得鼻头也难受的很。




龚子棋想到第一次见面时候,蔡程昱当时坐在筒子楼中间的院子里在玩积木,白白软软的一个小朋友总是挂着不谙世事的笑容。他舍不得让他被打手心,他说自己不爱吃西瓜然后把中间最甜的那一口心留给他,他想无论在何时都能第一眼就看到他。龚子棋甚至想过,如果有天蔡程昱要他的心脏,他都心甘情愿双手奉上。




“我喜欢蔡蔡。”




“龚子棋喜欢蔡程昱。”




“是想要在一起的喜欢。”



-FIN-


ps:凌晨写手再次上线

pps:小姐妹的小心心小蓝手和评论是不竭动力鸭(⁎⁍̴̛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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